闲话【凌烟阁】:“朱居士之履”,文人的那点面子
高士廉是太宗文德皇后长孙氏的亲舅舅,按咱们传统的礼数,李世民也应当随婆姨给他叫舅。——他大舅二舅都是他舅(笑)!
这位高先生少年时即器宇轩昂、旁闻博识,而且是风度翩翩、口才一流。
这位高先生颇有远见,人们尚未留意的时节,他“见太宗潜龙时非常人,因以晟女妻焉,即文德皇后也。”发现李世民非常人处,于是娘舅做主,毅然将外甥女嫁给了李世民当媳妇。要不后来怎么会有秀外慧中贤德无匹的大唐文德皇后?!
这位高先生还是个大孝子。皇帝外派他到益州府任秘书长,待了一段时间,他发现川蜀这个地方人情鄙薄,缺乏孝道,乡民个个借着鬼神名义,父母双亲病到弥留,儿女便把老人单独扔在一屋,不再亲近照顾,为躲避染上晦气,可恶到给老人的饭食,居然用树枝挑着,隔窗远远地伸进去,潦草喂上。髙士廉从没见过这阵仗,要知道当年他被隋朝廷贬往岭南,南方有瘴疬毒气,寡母无法与之同去,他决然要夫人鲜于氏留下伺候老人,自己只身赴南。宁舍夫妻床笫之乐,不失赡养高堂之责。就这仍放心不下,经常大白天会梦见老母和他说话,梦醒时涕泪涟涟。如此孝顺之人怎能容忍蜀人虐待父母,他采取强硬措施,又加以宣传引导,彻底革除了那里厌弃病重老人的陋习。
发生在髙士廉身上最著名的事,莫过于后来成了典故的所谓“朱居士之履”。
髙士廉管内有位姓朱名桃椎的隐士,据说曾当过隋朝中央大学的校长,相当地有名气。弃官回乡,一副淡泊寡欲状,坚守箕山之志而不愿做官,平日身披一件翻羊皮袄,腰间扎根麻绳,四处浪迹。曾经镇守益州的统军窦轨,听说有这么个奇人,召见他,又赠送他好些衣裳,同时强命他当乡长。这朱桃椎站在窦将军面前一言不发,形同哑巴,把统军送的衣服一把丢到地上,转身逃跑进山里,在一小溪边搭一茅草棚住下。夏天呢赤身裸体,一丝不挂,冬天则用树皮当衣取暖,有人赞其行而送他衣物去,他一概不要,扔下山谷。
穿和住好解决,肚子总得要吃饭呀?衣物可以为了“名士”的脸面而不要,食品得要呀;再高的高隐总不能吃风巴屁吧?
要说高人就是高人,朱桃椎有妙招,既顾及了面子又填饱了肚子。他采来山中树枝藤条,动手编成草鞋,乘夜色悄悄地放在山间道边,路过的樵夫农人瞧见,不用猜,都知道是朱桃椎朱居士的,也明白了其中的用意。回头再上山来,便给他捎带来米面放在鞋中。朱桃椎呢等到晚夕四下无人时取回草鞋,始终不与人撞见。人们与他似有约定,心有灵犀,心照不宣,共同呵护着这位难得的蜀中高士。
髙士廉早闻朱桃椎的事迹,任职到蜀,他深谙这类狂人之脾性,好戴高帽子,本官就送你一顶,好面子,本大人就给足你面子。“士廉下车,以礼致之,及至,降阶与语。”刚一到任,便安排手下恭敬地请朱居士来府中,并亲自出门下台阶迎接。熟料这朱桃椎蹬鼻子上脸,人来了,眼睛直勾勾盯看了髙士廉半晌,转身大咧咧走了!髙士廉是见惯了这号傲慢,丝毫没生气,相反,“每定存问”,不间断定期派人去探望朱桃椎。朱桃椎来劲了,见有衙门使者,就钻进林中藏匿。髙士廉不介意不泄气,仍严令手下坚持定期前往,逐渐形成制度。一时之间,他对文人雅士不厌其烦地礼遇照抚,在蜀中传为佳话。
其实在髙士廉这里,一个前朝落魄文人的虚荣,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,顺手牵羊而已;但对朱桃椎来说,后来再不用三五一回地置“朱居士之履”于道边,而肚子吃得滚圆,踏实地“面子”和“里子”都有了。只是,他还得拿着劲儿,不敢公开出山来感激一下善解其意的髙士廉高大人罢了。
后人将“朱居士之履”演绎做高隐的绝妙一举,实则不无对酸腐文人的讽刺——有能耐你别吃饭!可同类的文士们不干了,相继站出来替朱桃椎涂脂抹粉,甚至苏东坡倒打一耙,反拿诗句讥高士廉,所谓“士廉岂识桃椎妙,妄意称量未必然。”,这就真有些“狗咬吕洞宾”了!——官与知识分子是天然的敌人。